枪响，然后人倒。逻辑清晰，因果明确，这是毫无争议的道理。
但在阿米莉亚的身上，这一切却迥乎寻常。
因为她的枪响了，倒的却是她自己。
看着阿米莉亚的身影在车窗前消失，车厢里的人们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惨败。
她刚刚干了什么，自杀了吗？
如果她都自杀了，那么我们还能怎么办？
一种名为绝望的气息，在车厢里蔓延。
但这气息并没有蔓延太久，就遇到了炸裂的枪火。
飞溅的弹头宛如铁水砸落地板时溅起的炽液，而这灼目之液所及之处，黑夜都被熔化成了光明。
阿米莉亚的身影在开火的瞬间向后仰去，一头银发挣脱了帽子的束缚纷飞而起，融化在了车灯的明光之中。
她精确地计算着姿态的变化导致的能量变化，规避着一切可能的变量，规划着自己每一秒的行动轨迹。
如果说楚楹的杀戮让人感受到残忍的话，那阿米莉亚的攻击只能让人感受到震撼。
楚楹作战的根基是凌厉而残忍的技法，而阿米莉亚的作战理论则是放之四海皆准的自然科学体系。
所以公司的雇员们常常会说：那个叫楚楹的女孩用刀杀人，而另一个叫阿米莉亚的女人……她用真理杀人。
她的每一步行动都像是证明题里的步骤，而这无数步骤统合在一起，最终证出的结果便是死亡。
所以那头身着血衣的僵尸被打穿了心脏，所以那头有着惨白牙齿的僵尸被打断了头颅，所以那头笑容狰狞的僵尸再也无法笑出声来。
而她仍旧在行动着，前一道题的结果就是下一道题的题设，前一头僵尸的最终死亡意味着下一头僵尸死亡的开始。
她的动作科学而精准，她的表情则依旧冷静，但在车厢内众人的眼中，笼罩在枪火中的她已经成为了点燃天际的那抹长虹。
僵尸们或飞扑或怒嚎，但他们终究无法越过那道用尸血和弹道划出的死线，只能将最后的疯狂和狰狞凝结在四分五裂的尸体之上，而反观另一边的阿米莉亚，她的表情依旧冰冷，冰冷到了残酷的地步。
……
这世界上有人能恬静地做自己的文学少女，有人就要在闪电霹雳之中挥枪厮杀，有人能登高赋诗吟赏烟霞，有人就只能蜷缩在黑暗的角落等待死亡。
你所浪费的每一分钟，便是死在上一分钟的人永远也盼不到的未来。
曾经的楚初将这句话视如笑谈，但当自己的双眼渐渐合拢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这句话也并非全无意义。
因为他别说一分钟，就连一秒钟的时间都没有了。
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四周都是一片漆黑，只能勉强感觉到口中正积蓄着鲜血，也不知道是咳出的污液还是从破碎的舌尖中渗出的血浆。
怪物们却仍然没有离去，对于它们而言，哪怕是楚初已经渐渐趋于冰冷的身体也是一顿不可多得的美味大餐，它们依旧贪婪地**着地上横流的液体，哪怕红液已经凝结变黑也毫不在意。
真是可笑。
不过更可笑的是自己死在它们手里了。
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中，楚初突然明白了在死前给自己一枪的那些人在想些什么，如果他现在手里有把上了子弹的手枪，他也一定会给自己一枪，至少让自己能快点远离这种身体被吞噬的痛苦和临死前的绝望。
我已经死了吗？在一片昏昏沉沉中，楚初的脑海里突然翻腾起了这个问题，但随即这个问题便被无数的凌乱神识湮没，取而代之的只有从身体传来的无尽的麻木和冰冷。
不管如何，一切都结束了。
……
嘶啦。
那是什么声音？
很久以前，当时还在上小学的楚楹曾经爱上了某门被她自命名为“蚀刻”的艺术。
她曾经将向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石像滴上酸液，将那些本来颇有艺术价值的塑像腐蚀成各种各样扭曲的形状，并以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吓唬楚初为乐。
楚初现在还记得楚楹是用何种能让米开朗琪罗同志吐血三升的手法重塑了那尊微缩的大卫像，将之变成了能让小孩子晚上做噩梦的触手魔王。
真是奇怪，自己这时候怎么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难道真的有死前走马灯一说？
那自己怎么着也该想点积极正面的东西吧，你见过谁临死前还念叨着触手怪的啊！
不过也是，和楚楹在一起的日子，自己好像就没干过什么积极正面的事情……
……等等，我好像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想到这些东西了。
因为刚刚隐约传来的声音，和酸液滴到石膏像上传来的嘶嘶声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
“阿初，抓住我的手！”
常人声嘶力竭的呐喊，在一个垂死之人的耳膜上惊起的不过只是细若蚊呐的声音。
但哪怕是这样的声音，也足以让一个垂死之人迸发出最后的希望。
因为那是楚楹的声音。
她来救我了？
手掌相叠时温暖的触感，再次佐证了楚初垂死之际的“胡思乱想”。
楚初已经动弹不得，以他所受的损伤，没有任何一个活着的人还能挪动自己的身体……他甚至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
他只能依稀的感觉到有人把自己从墙边搀了起来，那人的手有些湿润，不知道是自己身上的血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不过对于一个身体已经被撕成破布的人来说，讨论这些已经没有半点用处了。
啪。
也许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脸上，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最终淌进了口中，有些温暖，还有些微苦。
是泪水吗？
“很可惜哟，阿初，那只是饱和浓度的硫酸铜溶液。”
略带嘲意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楚初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就再次落在了地面上。
“握紧我的手，别松开。”楚楹的声音再度在脑海里响起，对方的手攥的很紧，以现在楚初的力气，就算想松开也松开不了。
“只要你握着我的手，我能听到你的想法，所以你不用张口说话。对了，放松。”
一阵晕眩，楚初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感到脖子上一阵刺痛，旋即一阵晕眩感穿透了全身上下。楚初本就无力的身体再经不住冲击，眼前一黑，从楚楹的背上滑落，跌倒在了墙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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